《神州随想》文/梁晓纯

(一)

回国的途中听到的第一句家乡话,是在广州飞往天津的航班上。我因为登机较晚,多数乘客已经就坐。我的座位靠窗,先将挎肩包扔到了自己的座位上,在拥挤的行李箱放好行李后,转头对坐在我邻座的一个胖乎乎的中年人说:"对不起,请让一下,我得进去。"那人身子没动,带着责备的语气脱口说了句:"你想进来不要紧,你得先让我出去呀。"地道的天津口音,虽说是一句蛮不客气的话,却听得我醉入骨髓。他这句让人无以辩驳的又略带幽默的语言,正是典型的天津风味儿!

一路无语,我知道我得让着他,否则就可能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互损嘴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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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二)

乘着高铁,经过一座座城市。有的高楼林立,有的树丛掩映,有的群山环抱,有的水系纵横。一个个庞大的整体在我的视线中移动着。我就像王者一样审视着这些城市的躯体。可是假如,当我深入到了这些城市之内,也就即刻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活物,淹没在那攘攘的大千世界之中了。这样想着,抬眼望了望远处的山峦,只见绿染,不辨真容。

城市消失了,列车经过了一大片广袤的平原。在那四海无人的茫茫的绿色之中,突兀地出现了一座村庄,好像挺惬意,又好像挺凄凉。

乡间田垄里,点缀着一顶顶浅黄色的草帽。那情景就像是一幅油画,定格在这时代的车窗,也定格在我记忆的原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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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三)

无论岁月流淌得有多远,我对家乡的记忆,总是儿时住过的小院,那个青石铺地,长着一棵石榴树的小院。

如今,城市的变化天翻地覆。

人的面貌也在改变,旧时那闲适、通达、随性的民风已经很难找到了。几年前回来时,人们的情绪犹如那一日垒起数层高楼的建设速度,兴奋而悸动。而现在,则像是这高速行驶的高铁,平稳而放松,成熟多了。

行走在曾经的小胡同,如今的商业街,我极力放缓自己的脚步,让它们重些,再重些。重得踩没了眼前林立的高楼,重得踩出了儿时捧过的泥土,重得踩回一个味道十足的老天津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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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四)

一直想为同学聚会写点什么,可是每当下笔时,似乎又无从讲起。聚会那天,当认出一张张勾起回忆的面孔,儿时的情愫轰然间被唤醒。此时与彼时,其间的许多年许多事,被压缩得不如一张纸厚。

说到底,人类认知的宇宙可以大到九百三十亿光年,也可以有小到十的负三十五次方的微粒。在宇宙面前,人是如此的渺小,无能为力。人生是那样的短暂,无异于白驹过隙,那些机遇与挑战,成功与失败,建树与毁灭,都已显得微不足道,命运也就永远来不及被改变。

我的同学们,就这样变老了。

坐在动车上,脑海里浮现着事业有成的同学们的音容笑貌,他们穿着光鲜的高贵的身影。这时从一个小站上来几位农民,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个又脏又大的麻袋,在过道中艰难地挪动,一度阻塞了通道。大麻袋挤得人们很不舒服,可是除了少数的抱怨和嫌弃,多数人投来的是同情与宽容的目光。看着这几个面色暗红,汗流浃背的农民,忽然想到:希望之光在他们心中,或许更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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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五)

我对山西的印象,似乎只是一张美照的底片,不曾识得真面目,诱惑中透着一丝虚幻。

从来没有深入过她的腹地,从来没有真正地踏上过她的土壤,这里的风土人情,于我也不免有些神秘。不过我知道,中华文明自上古的尧舜时起,便开始在这里生发演绎,延绵了五千年。

古久的历史,持续的灾难,战争的磨砺,以及繁盛的文学艺术的发展,使得这三晋大地之上积淀了太过厚重的文化底蕴。

就这样,与几位太原的作家和诗人们相见了。虽然他们都是饱读诗书、满腹锦绣的大家,却仍不失山西人的古道热肠。他们的真诚款待,他们的热情豪放,的确使我有了归家的感觉。

第二天,我再次踏上了征程。可是我那初次谋面的兄弟姐妹们,你们依然使我留恋,人生的路上有你们,真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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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六)

车厢里有一拨去北戴河的人,大概是哪个部门的一方领导们去开会。他们年轻,令人羡慕,怡然的举止透着骄傲。他们的地位也许很高,但我仍然用过来人的目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,因为,他们的心路,我早已经历过了。而我的心路,他们还不曾涉足。

凭窗望去,烟雨蒙蒙下,路面冰冷而湿滑。

夜晚回到母亲老旧的居所,在幽暗中上着楼梯,心已比时间更早地结束了这次旅程,泪水不由得湿了一脸。这间母亲一直不肯离开的老旧的居所,的确珍藏着太多的情感。

终于登上了飞往悉尼的班机。

不管你愿意不愿意,人,总在旅途中。同一个时间只可能出现在一个地点,而思绪却可以无边无际地翱游。灵魂与肉体,不会同时得到满足。而缺憾,常常令人回味。

这些种种的经历,都形成了一剂剂淳浓的乳液,滋养着我的人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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